封面来源:#mygo | giant doggy~ #X https://x.com/cxhcrr/status/1803714561671073887
(一)
昨晚的睡眠情况比起以往来说,不算太好,早晨的餐桌上,我尚能感受到倦意尚未完全从身体中消除——二十分钟前,我还沉浸在有好友 L 参与的一场怪梦当中,直到晨光逐渐松动我的眼皮,不留情地提醒我新的一天的到来,于是我只好像一只没能来得及享用眼前唾手可得的肥嫩青草的失落的羊一般悻悻起床。
诡异的机械朗读音从客厅传来,那是老妈在客厅用手机放着她那永远也听不完的宫廷穿越小说,碰上心情好时,我也曾仔细评判那小说中的内容,只可惜不论我如何评判,也没法从其中平淡如水的文字描写、毫无特点的人物塑造与老套烂俗的剧情走向当中揪出什么花来。
我向好友 L 传了消息,打算告诉他昨晚我做的怪梦内容,但直到早餐吃完,他也迟迟没有回应。断断续续传来的机械音不由得使我感到一阵不适,它们不受控制地涌入我的脑袋,一时间,我甚至感觉到一阵晕眩。
客厅的传来的背景音终于从小说变成了八段锦带练视频,我也总算结束了早餐,没怎么理会专心养生的老妈,背上双肩包就出门往律所赶。
调休带来的无形积重感并没有被初夏的光辉赶走的意思,我戴着耳机,挑选着早餐时从脑袋中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旋律,穿过一群群走向学校的学生与护送他们的家长,在一片车水马龙中抵达校门口的公交车站。
看了一眼手机上的公交实时到站信息,距离常坐的那班车的到来还有数分钟时间,和大多数等车的人一样,我站在公交车站雨棚形成的阴影下,边避阳光边听着音乐。
然而今天的音乐是怎么也没法好好听下去了,一个中青年男性正拿着一本《Pytorch 深度学习指南》漫步在阳光下,旁若无人地把书中的内容大声诵读出来。
他上身藏青色夹克配卡其色 T 恤,下身则是经典的牛仔裤,妥妥的 IT 从业人员打扮。一张圆脸,带着方型黑框眼镜,五官不甚精致,皮肤也略显沧桑,短发未经打理,被遮盖的发际线使我没法弄清他的真实发量。但是看他一脸愁苦面相,估计头发也早已掉了不少。
感叹于当下 IT 行业的 AI 热潮之际,公交车也来了,我突然想起我那些就读于计算机专业的同学,正值毕业季,不知道他们目前做了些什么规划。他们此时也像这个男人一样,投入在 AI 学习的水深火热之中吗?他们以后也会像这个男人一样,撑着蜡黄的面容与日渐稀疏的发际线,让 IT 行业将他们的青春气息逐渐食尽吗?
我努力地将印象中他们的面容与这个男人的面庞重合在一起,但是我做不到。哦,也许他们不会变成这个男人,我于是乐观地想。
然而,仅仅几秒钟之后,我又突然想起了那些同学当中,确有即便就读了计算机专业,却仍旧依赖我翻墙的人。唉,也许他们会变成这个男人,我又悲观地想。
(二)
不知怎的,这条机场线的车厢总是这样的热。即便已是初夏,吝啬的驾驶员依旧不肯在行驶中把空调打开,屁股下的皮质座椅似乎比起寻常公交车上的塑料座椅更能聚得起热量,配合上下摆规矩地塞在裤腰里的衬衣和车厢内密闭的窗户,刚刚从家中步行至公交站产生的废热根本没法得到有效的宣泄,我的鼻头渐渐沁出细密的汗珠,它们随即在暮春黏腻的空气中变得愈来愈大……一时间,东边车窗辐射而入的太阳热量俨然将车厢变成蒸锅,以极慢的速度试图在不经意间将我烹煮至尽。
正在我盘算着几时能够摆脱这个移动的蒸锅,才过了几个路口,它就陷入了停滞,我向前望去,发现拥堵的始作俑者是一辆不知因何原因大摇大摆堂而皇之得意洋洋地肆意停在早高峰行车道上的轿车,两条车道就这样被压缩成了可怜的一条,通行效率大大降低,车辆因此大排长龙。我恨不得开着铲车毫不留情地将轿车轰进旁边的河流,抓着车主的衣领扇他四五六个耳光,随后再将他抛进刚才的河流和他的爱车一起洗澡……之后,哪怕那辆给人添堵的轿车早已落在后面不见了踪影,我还是顺着怎么惩罚车主这条思绪暴躁地想了许多,直到公交车快要靠站,我的想法里却只剩下了悲哀与无力——没有哪条想法是能够真正实现的。
我似乎突然深刻明白了为什么人们会如此迅速地被超级英雄题材的事物所吸引:无论遇到什么不公义的事件,动用私刑永远都是最令人解气的方案,但也总是最不可行的方案。除非我们能成为超级英雄,或者说,超级恶棍,拥有超越自然法则的力量或能力,那样的话,现存的一切秩序,无论是法律制度还是普世道德,都将变得苍白无力。
终于走下蒸锅,迎接我的是满挟着世俗的尘埃,却依旧清新的风,我能感觉到身上每一个张开的毛孔对它到来的羞涩的欢迎。南来北往的人群从四面八方向地铁站汇聚而去,然后前赴后继地钻进它设置在地面张开的口,像是潺潺的溪流终于汇聚成河,随即掉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神秘的洞。
只有进入了这个洞才能知道这里远不及爱丽丝掉进的那个兔子洞那样神奇,地面上再也没有哪个地方能比这里更加容易令人失望透顶,尤其是望着早高峰安检关口前面排列着的长长的进站队伍,出发前向自己许诺的一切雄心壮志都被磨去了大半。被磨平了棱角的人们司空见惯地忍受着长队;初来乍到的人们无助地四顾环视,像只无头苍蝇一样徘徊不决;自以为聪明的人们见缝插针,像老鼠一样在队伍中到处穿插,只为节省自己那可怜的几分钟时间……而到了闸机前,他们中的多数才如梦方醒,丝毫不顾身后的人流,只是如同木棒一般杵在那里,不知从哪个口袋吃力地掏出手机,迟钝地像是第一次上手一般打开二维码,然后对着扫码窗口一顿乱晃,生怕摄像头捕捉到哪怕一帧二维码的清晰图像,随后像是看到了乱码汉字一般疑惑地盯着显示着「请进站」的显示屏,犹豫了两三秒之后才试图推动身前的闸机杆,过了闸机后,还不忘在出口再度停下查看手机,挡住身后的人流,只为确认已经成功扫码,直到按熄了屏幕,终于满意地慢慢挪步离开。
我一向是热爱乘坐地铁的,尤其钟爱地铁中弥漫着的特殊气味,这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自我小时候第一次乘坐地铁时就一直萦绕在我的记忆之中。然而,随着年岁的增长,我发现地铁当中的气味却变了,那一股令我无法忘怀的气味正在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些更具体,更能用语言描述,也更令人感到不适的气味。如果说,汗味作为最常见的臭气类型,尚不会对他人形成多少困扰,那么屁味则绝对更有侵略意味,更易令人不适——它出现的频次并不比汗味低多少。但退一万步讲,这也只是正常的生理现象,无法被客观控制——毕竟谁也不能保证坐地铁时一定不放屁。于是地铁中最可恨的气味,无疑就变成了烟味:尤其是挨在一个不修边幅的中老年男性的边上,有很大的概率,那股以焦油与尼古丁为打底的,混合着一大堆致癌物质的毒气就会出现,并想尽办法以各种角度攻进鼻腔。稍有不慎,整个人就会被这些像是从陈年烟道里发散出的烟油味弄的头晕眼花——比起屁味,烟味无疑要恶劣地多,因为这些毫无顾忌的老头完全可以选择不抽烟——有充足的科学证据表明,人不放屁会死,但不抽烟一定不会死。
今天的运气似乎有些太差了,列车才刚开不久,散发着恶臭烟味的老头就早早摸出了他那部由泛黄手机壳包裹着的手机,隔着狗皮膏药一般粘贴在屏幕上的早已碎裂的钢化膜,用甲缝间充满污垢的手指点开抖音,以半截车厢都能听得清清楚楚的音量旁若无人地刷着毫无营养可言的短视频——他丝毫看不到周围众人可能投来的鄙夷目光,也听不到车厢内「使用电子设备时,禁止外放声音」的广播,更想不到没有人愿意自己的耳朵受到此种形式的强奸。他只看得到充满着UC风格的黄色黑体大字对无聊事件的极尽渲染,只听得见与视频内容毫无关联的生硬BGM与早已被用烂的廉价漏气罐头笑声,只能想到——不,他根本无法做出哪怕一丝一毫的思考,不断地被动接受只短短几十秒、十几秒甚至几秒的高密度信息输入让他的脑子根本无暇消化这些内容,所有的信息只是从他的脑海中一闪而过,没能留下一丝一毫的涟漪……他逐渐变得呆滞、麻木,乃至无法及时动动手指切换到下一条视频,只是任由某些哗众取宠的互联网垃圾重复再重复地释放出惹人生厌的喧嚣。
列车终于到站,开门的刹那,我突然如同发了狂一般,挺起自身的身躯拼命对抗妄图从我的左右挤到我身前的,骄傲自视、目中无人的那群家伙们,仿佛阻止他们本就毫无意义的穿插能让我对他们的忿恨得到消解,但无论如何,直到我经过自动扶梯到了站厅,也再没有回头向他们望过一眼。
(三)
到达办公楼的入口时正好是上班时间,得益于这几日已摸清公交和地铁的运行规律,每天我到达此处的时刻就如同对岸江海关大楼上的钟一样准时。
穿过大堂,刷卡经过有五分之一概率会因各种因素被拒之门外的愚蠢闸机(好在今天没有),我跟随一群上班族搭乘到达律所的电梯。律所的牌面装饰着堂皇简雅的门厅,绿植排列在前,温暖而富有生机,然而进入工作区,色调却由暖变冷,偌大的椭圆楼层覆盖着暗灰色的地毯,又被无数灰白色的办公桌分隔,一间间蓝灰磨砂玻璃构成的小办公室将楼层全部的外墙窗户占据,几乎挡住了所有照射进来的自然光。大办公区内,已有不少人坐在了自己的办公桌前,而小办公室内此时通常是不会有人的——有资格坐在其中的,只有团队的老大,通常都是律所的高级合伙人,对于他们来说,哪怕一个月只来所里一次也是司空见惯的。这样一个美好的早晨,晨光在建筑外闪耀,鳞次栉比的办公楼与车水马龙的街道构成忙碌城市的天然画卷。但是,大办公区内的人们却只能在一成不变的灯光下,拿着咖啡杯默默在电脑前为团队奉献出自己的力量,阻挡他们偶尔停下看着窗外风景小憩的,是高耸在他们与落地窗之间的蓝灰壁障;小办公室内,独立的通风系统呼呼运转,只需微微侧头便可一览美景的办公桌上,或许摊着一本许久没有被翻过页的书籍,或许摆着一套上次用完,等着团队秘书清洗的茶具,或许放着几天前便被团队其他律师放在桌上的快递……这样一个美好的早晨,所有窗外令人放松的一切都在被无声地浪费。
我在大办公区找到我的位置,扔掉肩上的包,掏出电脑,给手机接上电源,又起身去接了一瓶水,顺带到快递收发室取了两份今天寄到的文件——那是两份询证函的回函,我快速把它们扫描了,做了记录,并将扫描件发给了对应律师。做完这一切,我靠在椅背上,任由椅背弯曲到最大的弧度,并盘算着把早已做好的网核材料再拖到下午提交,给自己空出上午的时间多摸一会儿鱼。
可就像是上天特意在给我使绊,硬是要将今天的我的精神彻底地炼净,而由不得一丝喘息,于是安排了坐在我身后的律师为了工作事务无休止地打起了电话——如若只是打打电话,也就罢了,可她的电话实在令人听得疲累——她就像是受气包,不断地在一个蛮不讲理的法官和另一个蛮不讲理的当事人之间无力地做着周旋。她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卑微无比,每次总是说不到一半就被对方无情打断,于是只得不断地用「可是」「但是」「我知道」这些无助的词语为自己争得一些说话的余地——而若只是如此,倒也还让人生得三分可怜,可背后的七分可恨随即毕至——她结结巴巴、吞吞吐吐,话语之间充斥着啰啰嗦嗦的废话,仿佛没了「就是……」「呃……」「嗯……」,整句话就不能成立;用词又十分怪异,「你」「我」非要说成「你那边」「我这边」,「给」非要讲成「给到」,各类欧式表达听的我浑身起鸡皮疙瘩,难受非常;等到挂电话时,又一定要吐出「嗯嗯,好,嗯,好,嗯嗯,好的好的,嗯,好,某某再见,嗯……」这样一大串结束语才舍得切断电话,就好像一句简单的「拜拜」或是「再见」实在不能满足她的业务需要似的。
(四)
令人抓狂的电话打了整整一上午,将我难得的摸鱼好心情也毁了大半,转眼就是饭点,我对午饭向来没有多大追求,便想着去楼下的麦当劳解决作罢。
在高中时代,处于私人的一些原因,我一直不看好肯德基。果不其然,这样一栋巨型摩天大楼的底楼商场,竟然连一家肯德基都没有,当然,这也间接促使了麦当劳完成了对这里的快餐垄断。午餐期间,这里门庭若市,无数办公楼里的打工人在金拱门招牌底下进进出出。备餐台前,架起了一条长约三米的取餐架,一名工作人员在架前又是摆放食物,又是回应顾客问题,忙得目不暇接;备餐台上,悬挂的显示屏一刻不歇地滚动着令人眼花缭乱的取餐号;备餐台后,一众工作人员更是如热锅上的蚂蚁般焦头烂额地处理着各类订单,还时不时传来一阵嬉笑怒骂——也亏他们能在这样紧张的时刻不改其乐。
今天点单的人数似乎特别多,尽管已经距离下单二十分钟有余,我的取餐号还迟迟未出现在显示屏上。尴尬地杵在取餐架前,手机中今天新发布的公众号文章也已经读完,我一时有些无所适从。
「米哈游的游戏真的能玩。」身后传来的一阵讨论声不禁吸引了我的注意,我回过头去。
一个程序员扮相的中青年男子正同和他站在一起的另一个戴眼镜的西装男津津乐道着,他的身影一时间在我的视线中与早上在公交站遇到的大声诵读AI参考书的程序员有些重合:「像原神,只要充个几千块钱,满命还是非常容易的,」他继续滔滔不绝道,「相对而言,米哈游真的良心多了,它的爆率是有保证的。」
我还没来得及细细咀嚼他刚刚说的话,就看到印着我的取餐号码的纸袋被推上了取餐架,我很快就上前把它取了下来,转身离开了店内,比起听他们接下来的讨论,此时还是实打实的汉堡更能吸引我一些。
(五)
吃完了午餐,周遭的世界倒是消停了许多,看来就算是喜爱喧嚣的老天爷也要给自己留一点清静的时间。
难得的清静过后,团队在客户公司驻场的两位律师回到了所里,其中一位 H 几乎算得上是我的带教律师,成熟稳重,而另一位 W 则是从南京分所来的,嘴巴总是讲个不停,就算是工作中也不例外,行事风格像是活宝。
此时,W 正把他的手机横放在电脑旁,不时在上面戳戳弄弄,显然是在玩手机游戏。H 转头对我说道:「你知道吗,上次 W 加班的时候,他的手机一直都是这种横过来的状态,整整三个小时,然后就被我骂了……」
「哪有,我又不是一直在玩游戏,我只是放在那里挂机……」
「你就说手机是不是在一直横过来就完了。」
……
我只在那里笑,不去搅进他们的对话,却又感到几分好奇,便往他横着的手机那里看,那是一个令我万分熟悉的游戏界面——
「在打碧蓝航线呀,这游戏可肝了……」我几乎是鬼使神差地冒出了话。
「确实肝,但我也不常玩。」他虽这样说道,但我却看到他船坞里排列着一堆琳琅满目的船,其中不少泛着彩色的光芒。
「我以前也想入个坑,但真的太肝了,几乎就是刷子游戏,我不想玩个游戏也跟天天上班一样,」我仔细查看了他的船坞,感叹道,「像你这个号里彩船还不少呢,估计没少氪。」
「哪里……」
「呵呵,又要开始讲充了二十万的故事咯……」还没等 W 把话说完,就突然被 H 的冷笑打断。
「氪二十万?」信息量突然变得有点大,而我正在努力理解刚刚听到的东西。
W 返回了手机桌面,点开了一个满是游戏图标的文件夹,然后将手指伸向了另一个我熟悉的游戏——白发蓝瞳的琪亚娜·卡斯兰娜,正对着图标框外送出她万年不变的 wink。
「天哪,崩坏 3,」我惊叹道,「我退坑的时候女王才刚出……你是说,你在崩 3 里氪了二十万?」
「前前后后大概是有那么多吧……当时这游戏还没保底,」他似乎回忆了一下,「没办法,不氪出新角色这游戏玩不了。」
我翻阅着所有账号里拥有的角色,所有我见过的和没见过的角色,当然,没见过的角色还是多数的。
「女王……啊,你是说空律,那个版本还很早呢,后面又出了好多律者……其实我也有段时间不玩了,现在新出的圣痕还有武器我都不认识。」
「空律出的时候我几乎认定了这游戏要完蛋了,新角色简直就是数值怪,无脑地强,老角色完全没人权,还要被暗改数据,实在太骗氪了,」我开始吐槽起来,「虽然骗氪,但是肝帝还算有点生存空间,那时还有兴致周周肝,后来感觉实在不行,我还是无法接受把游戏玩成上班,爆肝也是不适合我的。」
「光靠肝要消耗的精力太多了,几乎不太可能,这深渊排行榜靠前的没有一个不是重氪,不氪不行,不氪深渊打不过,」W 从仓库里挑出一件武器接着道,「现在我也氪不动了,你看这把武器,当初我为了它氪了几千,用起来确实爽,但到现在几乎就是废纸一张,根本跟不上深渊的强度。现在出的一些武器我都理解不了。」
「太对了,所以我选择不玩,」我一边探索着 W 的游戏文件夹,一边回应道,「你装了好多游戏啊,崩 3、星铁、原神……全是米哈游的,甚至还有崩 2!」
「那个曾经也氪了不少,但基本也不玩了,现在就是打打碧蓝,然后就是星穹铁道,」说着,他便打开了星铁,「该刷下每日任务了。」
我不禁暗自乍舌:「看来你真的很喜欢米哈游的游戏,现在玩星铁还氪么?」
「多少还会氪一点吧。」
「你觉得还会再氪出一个二十万嘛?」
「说不准,谁知道呢。」
(六)
临近下班,我难得地进入了高效的工作状态,不料却被团队老大 X 打断。他似乎亲切呼唤着我的名字,叫我和他谈一谈,透过他架在眼睛前的镜片,我几乎无法从他棕黑色的瞳孔中读出什么信息来。
坐进了小办公室,关上隔间的门,外界的声音一时间被隔绝大半,只剩下通风系统的呼呼声往房间里灌。X 靠在属于他的老板椅上,示意我坐在他的桌子对面,我坐了下去,却突然感觉到周身不适,尽管通风系统确在运转,但似乎这间办公室里绵密的空气反应有些迟滞。
「说说你最近实习在做些什么,感受如何吧。」
终于开口交谈,迟滞的空气似乎这才开始流动。交谈是我的长项,简单的汇报工作自然也不在话下,但是,我感到这次的谈话不止工作汇报那么简单。果然,工作汇报完了,感受和心得也都谈完了,除了例行公事的回应之外,我得到的只有重新冻结的沉默空气。
空气开始慢慢变热,X 终于再度开口,谈起他律师工生涯中的一些杂七杂八的事情,其间夹杂了一些诸如「你知道吗,当事人的意思,是只有当时是人」的黑色笑话……最后他叹道,律师不好做,每个行当都不好做;又叹道,卷啊,现在律师也是卷得不行。
我终于对 X 产生了一些同理心,他却突然话锋一转:「你的实习工资是 H 和我商量了,我给开的。实际上,实习实习,是你到我这里学东西来了,本来不应该开工资。你看古代的那些学徒,不仅没有工资,有的还要给师傅交学徒费。到了现在,来实习学东西,反倒都要求要有工资了……我说这些,不是说我心疼给你开的这些实习工资,而是说,我希望你能明白,你来实习是来学习东西的,你看现在律师行业那么卷,你找份实习也是很不容易的,所以我也希望你能真正学到一些东西。你现在也熟悉我们团队日常的工作了,非诉呢,其实也就是那么一回事,你看我们每天的合同修改委托非常多,所以我就想着应该把这些合同的修改,按照不同合同的类别整理汇总起来,最好给他整理成团队的内部教材,继续提高合同审查这块业务的效率……这两年我们还是改了不少合同的,一会儿让 H 那里整理出来发给你。这项工作,其实非常适合你来做,也是宝贵的学习机会,在整理合同修改的同时,能够学习到很多合同审查的技巧,因此我希望你能认真地对待一下这个整理任务……」
空气逐渐恢复正常了,看来这就是他的真正目的,我舐了下嘴唇,细细回味那些尚未散尽的异常空气,嗯,好像是 PUA 的味道。
我走出了办公室,H 问我:「X 找你谈什么了?」
「好像给了我一个整理合同修改的任务。」
「不愧是 X 博士(X 的最高学位是博士),他给每一个实习生都派这个任务。」
「这个很重要么?」
「我感觉完全没什么用,也许只是我们的 X 博士单纯喜欢折磨实习生罢了。」
我突然感到身心俱疲,只瞥见到了下班时间,便「啪」地一声合上笔记本,匆匆告退。
(七)
晚霞出现在天边,白日的炎热仍未褪去,从晚高峰的地铁挤下,多捂了些衣服的地方又是一阵汗出。
回家的公交一点也舍不得油门,像是科目三考试一般不紧不慢地开,让人恨不得往驾驶员的膀胱里多灌两泡原尿,到家时,已是华灯初上,夜色悄临。
饭桌上,老妈问起我今天实习得如何,我压下心中狂乱的想法,只随意地打着哈哈,她见我饭吃得这样有味,便也不再多问。实际上,我的食欲总是很好的,几乎不太会受到情绪的影响。吃完饭,我只一声不吭地将碗筷往水池一放,就像女性主义者最深恶痛绝的刻板男性那样,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对 B 面的事务再无过问。
夜渐渐深了,工作微信不知怎地还在不断地传出恼人的提示音,工作群里的聊天似乎没完没了了,一条接着一条,并不是一些今天非说不可的内容,我再没兴致看下去,索性发泄般地从床上坐起来,将工作手机关机,看着光芒从屏幕中消失,我终于躺下,释怀般地闭上了眼。眼前的黑暗与周遭的黑夜融成一片,我的意识自此从身体中抽离,没有梦,也没有感觉,只是向往着飞到那些我从未去到过的地方。